王冠婷-華語教學這條路

「英金!」「那天剛好在教各國貨幣的名稱,我講解了臺幣、日幣、人民幣還有美金,接著便請大家推理英國的貨幣名稱,一位同學胸有成竹地大聲說出來,我實在控制不住尷尬又想笑的表情,停頓了一會兒...」

"What did I said? Tell me please! It must be a bad word..."

王冠婷是我大學時期朋友,目前為華語教師,任教於臺灣大學,擔任教授國際生華語(註1)之兼任講師。每每朋友聚餐,聽她講外籍學生的糗事,還有聽她模仿日本學生講中文,便是我們這群朋友的一大樂趣。

王冠婷的綽號是傻妹,因為笑起來傻傻的(圖:作者拍攝)

文化交流的第一線

華語教學領域的工作者可以大致分為教學與研究,教學即第一線的教師,研究工作可能較鮮為人所知,但在華語教學領域也是不可或缺,例如,華語教學推廣、華語文能力測驗、教材編寫等。從研究所時期的兼職經驗到目前的工作,冠婷始終認為「教學現場」最為有趣,正因為學生為外籍人士,上課討論或舉例時,總是有許多跨文化的分享、交流,也有各種突如其來出現的趣事。

有次上課冠婷在教「以為」,冠婷以不同國家的「刻板印象」作為主題,讓學生練習運用句型「大家都以為……其實……」。紐西蘭同學立刻說道:「大家不要都以為紐西蘭人家裡都養羊!」追問之下,那位同學便也誠實地接著講:「其實我家的確沒有養羊,不過其他朋友家裡都養羊...」冠婷邊講邊笑:「所以其實是真的呀!」

另一次上課練習「A像B一樣」句型,冠婷以如何形容美貌帶入舉例,先說明中文常說女人像花一樣美麗,再請同學說明自己的語言裡有什麼類似的形容方式。「像沾了油的麵包」西班牙學生這麼回答,雖然學生的句子是對的、冠婷可以理解,背後的文化意涵當下卻無法掌握,課後還跑去找其他西班牙朋友確認,「在我生活的地區,大家反而是說『像拿麵包沾牛奶』,因為女人像麵包一樣會讓牛奶變得更甜」冠婷這才恍然大悟。

學期結束後,與學生聚餐(圖:王冠婷提供)

除了不同文化的分享,臺灣一些現代詞語用法,也常常讓冠婷哭笑不得。一次上課在教「利用」,冠婷從利用東西、利用時間,講到利用人,接著補充了現在的流行用語「工具人」,這時,日本學生便舉手認真問道:「老師,馬子狗跟工具人有什麼差別?我的臺灣朋友常常說他們是馬子狗。」冠婷先說明了馬子狗其實是不好聽的話,接著自己才開玩笑地說道:「馬子狗雖然做很多事,但都是幫女朋友做,工具人應該就...是沒有女朋友的人。」

另外,目前冠婷也有在內科的科技公司開設中文專班,由於對象為在臺灣工作的外籍人士,課堂中,日常生活辭彙運用的教學比例較高。有次討論到點餐常用說法,「大杯、小杯、冰的、熱的...」冠婷還沒講解完,一位同學就舉手說:「不對,7-11店員都說『大冰拿』,大杯、冰的、拿鐵!」隔壁同學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立刻筆記。

英金的故事發生後,冠婷把這個故事當做生活趣事分享給其他班級學生,沒想到立刻獲得迴響:「上次我買雞蛋糕,我就說我要一份『雞雞口味的蛋糕』,誰知道攤販老闆立刻變臉,我後來才知道原因。我很常聽到大家用疊字說動物名稱,像是狗狗、兔兔等,誰知道唯獨『雞』不可以疊字呀!」

比起臺大國際生華語,冠婷覺得,小班制的語言學習優點在於,可以跟學生有更多的互動,許多突如其來的回應以及日常生活的經驗,都讓教學過程更為開心,甚至一些互動引導的方式,都可以再歸納成為後續教學中的養分,教學相長。

帶遊學團的學生練習如何買飲料(圖:王冠婷提供)

我的菜鳥日子

「我覺得華語教學現場對菜鳥教師十分不友善...」冠婷幽幽地說道,語言學習需依程度分班,即便知道接下來的學期要擔任初級班老師,然而初級尚有分三種程度,教師們須待學生開學註冊完畢,課前分班測驗結果出來,才得以確認負責班級學生的程度、準備細節教材內容,冠婷補充道:「基本上都是開學前一週才知道學生程度,最誇張的一次是前兩天知道程度,但當天早上才知道要教的確切範圍。」諸多狀況,對新手教師來說,壓力皆是極高,準備上亦措手不及。

除了學期初的課程準備時間短,目前冠婷負責的大學課堂跟過去她熟知的小班教學也有所差異,冠婷就讀華語教學研究所時,便開始在臺大國際事務處擔任遊學團的華語老師,遊學團跟臺灣大部分的語言課程一樣,都是小班教學,目前的國際生華語,相對來說則是大班的編制,且因是必修課,學生的動機較為薄弱。除了班級人數,最大的差異在於,教學方式與教材準備須有所調整,整體來說需要準備的比較細緻。首先,由於班級人數為20多人,教師上課需以投影片輔助教學,「小班有時也需要投影片輔助,但大班是為了讓學生回去有材料可以複習,畢竟學生在課堂上練習的機會比較少,專注程度也沒小班學生那麼高。」冠婷說明道,此外,大班課亦須準備課程講義、課堂使用的學習單,並在課後提供給學生複習,以及,須準備小考複習考卷、期中期末考卷等。

這一年多對冠婷是個巨大的挑戰,時常需要在學期進行期間,同步準備後續教材,「上課和備課的時間比通常是1比3,若遇到教過多次的程度,備課所花時間可再降低,但是每次仍須依據學生程度與情況調整內容。」整體而言,還是得花費相當的時間準備。幸好冠婷在第1年時,尚有熟識的朋友可分享教材,相互支援、彌補,否則教學的過程將更為艱辛。「要跑過不同程度的班級至少需要3、5年,所以其實華語教師的菜鳥期很長。」不過冠婷也補充,若在語言中心工作,便比較有制度,部分語言中心亦有教材可共享,然而對於在大學體制內工作的華語老師而言,目前學校對於教師教學內容尚無系統性的整合與管理,教師比較是個體奮鬥的狀態,不過冠婷認為,這可能也與華語教學發展的年期相關。

班上的聖誕節交換禮物活動(圖:王冠婷提供)

華語教學-尚待更多專業者投入發展的領域

華語教學在臺灣快速發展約莫是10年左右的期間,冠婷認為,華語教學領域其實還有許多尚待發展與提升的地方。首先,以專業訓練而言,各大學多由原先語言學(linguistics)專業之老師擔任訓練華語教學領域之教師,然而畢竟語言教學需透過實務經驗的結合,來回驗證並動態調整,冠婷觀察道,目前教育訓練與實務教學確實尚有搭接不上之情形;第二,相關的教材研究及支援性研究多有不足。華語教學熱潮起因於中國大陸經濟力量崛起,然而,同樣10年左右的時間,或許是中國人力母數龐大、投入的專業者多,相對地,生產出的華語教學教材及研究數量便也較多。

冠婷說明道,其實中文學習初學者要跨過的門檻很高,對於大部分中低級程度的學生而言,必定會在「近義詞」卡關好一陣子,舉例來說,「理由/原因/藉口」、「能/會/可以」與「往/向/朝」幾乎是初級學習者第一批遇到的近義詞組,這些詞彙在使用上如何區別,不僅學生困惑,對教師而言,更是需要全然的理解才能清晰地說明。並非如社會大眾所想像,只要會說中文便可勝任華語教師,冠婷補充:「這其實也是個問題,我們的專業不受尊重。在學校或機構還好,可是家教市場的薪資行情就很錯亂。」

承上,當在教學過程遇到難以解釋或較難說明的詞彙時,冠婷會優先確認相關「工具書」或「辭典」中對該字詞的說明,然而若資料實在缺乏,則需尋求「語料庫(text corpus)」,自己主動去了解該詞彙的各種用法,理解、歸納後再設計為教材,「可是許多工具書及語料庫是中國產製...,華語教學在臺灣仍是比較新的產業,還有非常多的發展空間。」

中文怎麼那麼簡單

其實當老師多少會在意學生的反應,尤其像冠婷這樣的新手老師,也難免會因為學生的回饋心情有所起伏。「『中文怎麼那麼簡單』,這真的是我近期收到最感動的話了!」冠婷開心地跟我們說,因為學生覺得中文簡單,代表的正是她的教學方法有成效且教學過程中講解清楚,「把複雜的事情簡單說明,正是老師最大的挑戰呀!」

中文系女排到逢甲大學比賽(圖:王冠婷提供)

當初為什麼會選擇走上這條路?冠婷說,自己一直很喜歡「學語言」,加上從小到大與同學相處的經驗,讓她知道自己對於「教學」這件事很有耐心。大學時期冠婷參加了系上的女子排球隊,由於大二之後,隊員皆需分擔部分球技教學的工作,讓她累積了許多教學的經驗,過程中也更加清楚自己的個性特質。當然,因為冠婷大學就讀中國文學系,屬於語言本科,綜合了各種機緣之下,最後冠婷選擇攻讀華語教學碩士研究所,走上了華語教學之路。這幾年,冠婷希望好好累積自己在教學現場的經驗以及專業知識,若有機會,也會循教育部管道申請至國外教書。

華語教學是個剛起步的專業領域,然而特別的是,如同語言學之父索緒爾(Ferdinand De Saussure)從社會性角度對語言(Language)的詮釋:「語言不僅是人類說話功能的社會產品,也是人們在特定社會群體溝通時,必須遵守的、一套約定俗成的規則(註2)。」總的來說,正是因為教語言,而且是教我們的母語「中文」,而讓看似單純的教學場域,隱含了文化交流與傳承。最後,冠婷也期待,未來可以有更多人才投入華語教學相關工作,持續豐富這個專業領域。

冠婷正透過不同性別對文具的使用習慣,跟我們講解「很多」、「一些」與「幾枝」的用法。

後記:受訪當天,冠婷拿出筆電,跟我們分享她自己製作的課堂投影片。「小學時期,大家都有很多筆;國高中時期,女生還是帶了很多筆,男生就只有幾枝筆;大學時期,女生依然帶了很多筆,男生則是問其他人:『你有筆嗎?』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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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1:「國際生華語」課程的修課對象為臺大的外籍學生及交換學生,課程又分為「一般華語課程」與「實用華語課程」。未參加「一般華語課程」的學生不得參加「進階華語課程」。

註2:原文"Language is both a social product of the speech faculty and a collection of necessary conventions which they have been adopted by a social body to permit individuals to exercise that faculty.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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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文獻:
F. De Saussure. (1959) 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. New York: Philosophical Library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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